老孃儿钓鱼

李照成 · 发表于 2015-5-8 09:38:14

暮春时节的乌木水库，最是风光旖旎。座座山梁绿树依依，条条小径野花簇簇，道道湖湾芳草萋萋。湖水幽幽，蓝天如洗，鱼虾潜戏于下，百鸟翱翔于上。若逢雨后初晴，鱼口爆连，想不丰收都难。撩拨的钓鱼人个个心痒难耐，数着手指盼望假日，犹如盼望情人一般。
7306研究所保密室是纯女将们的天下。俗语道：三个女人一台戏，保密室里时不时就会飞出一长串欢笑。今天快到晌午，保密室里鸦雀无声，人人趴在电脑上忙活，让胖胖的朱大姐反而有些不习惯。细看林清，清秀的脸上蛾眉微皱；田芸白皙丰腴的脸上眉头紧锁，蒋兰的眉毛也是拧成了疙瘩——竟然似乎个个都不顺心。今天是怎么啦？大姐姓朱名开秀，年岁稍大，和大家关系极其融洽，是女将们没有封号的头儿。这一问不要紧，引得众女大倒苦水：林清的老公方明刚提任车间主任，军工生产到了关键时刻，而他们车间负责的攻关项目更改了数套方案依然久攻不下，五一期间肯定不能休息的了。林清和方明因钓鱼结缘，因此酷爱钓鱼，一到假日便双双直奔湖畔。今年军工生产任务紧，一个春季没有怎么钓鱼。蒋兰的老公出差未归，田芸的老公一直以和老婆钓鱼为乐事，今年五一不陪老婆了，要陪外来朋友钓几天鱼。乌木水库最容易钓鲫鱼的旺季即将过去，众女都为不能钓鱼而不开心。朱大姐有些奇怪，田芸的老公邓刚是个有名的“趴耳朵”，怕老婆在整个基地都赫赫有名，敢跟田芸叫板？田芸气不打一处来：“那家伙反了，竟然说：‘你去了还钓什么鱼？’好像上周打‘光脚板儿’回家怪我似的。”
朱大姐的老公申仪处长也是个钓鱼迷，家里鱼鲜不断。乌木水库水质清澈，里面的鱼无论怎么做都鲜美无比。朱大姐温良贤淑，向来以操持家务为乐事。做鱼的技术更是堪称一绝，可从来不钓鱼。这几个女鱼迷说来说去，无非都是五一期间老公不能陪她们钓鱼。听的不禁一乐：“难道不能自己去钓鱼么？我们保密室五一去乌木水库钓鱼踏青罢，我给你们准备几个小菜。”田芸快人快语：“光是我们几个老孃儿怎么钓鱼？您不知道，钓鱼的东西一大堆没人背不说，要是找不准地方，肯定要打着‘光脚板儿’回家。”成都平原一带，但凡是成家的女子一过四十，便习惯以老孃儿自称。朱大姐笑道：“你还不到四十，算什么老孃儿。钓不到鱼，采点儿清明菜、仄尔根尝尝鲜岂不也好？打‘光脚板儿’回家怎么啦？这个季节打光脚板儿踏青多舒服呀！难道打了光脚板儿，李主任要扣你的奖金么？”谁都知道主任待下素来宽容，对女将们更是从来不肯重言相加。众女听得此言不由轰然大乐，引得李国征主任也赶过来探问究竟。朱大姐笑道：“主任，五一我们保密室外出钓鱼踏青，您也来参加吧，我给您弄几个好菜，带瓶好酒。”主任把个头摇得像拨浪鼓：“谢了，您钓什么鱼！您家的酒总归跑不掉的，还是钓这个春天的最后一拨大鲫鱼要紧。”田芸对着主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，轻声浅笑：“和我家邓刚一个德性，动不动就说‘你钓什么鱼！’钓鱼迷，连朱大姐家的美酒都不喝了。”李主任是申处长的好友，尤其贪杯，每餐无酒不欢，有一杯当地小土窖酿制的苞谷酒就自喻神仙般的日子。而今美酒亦不能为之所动，看来钓鱼的魅力显然更大。
雨后初晴的小径上，未经任何雕琢，因年代久远而平滑如镜的青青石板纤尘不染，踏上去有一种极其清爽的感觉。小径随着湖畔的山势迤逦婉转，带的众女渐进绿荫深处。黑黝黝的一大片橘子园里，白色的小花尚未谢尽，浓郁的甜香直冲入脑。朱大姐长吸了一口气道：“这花好香，，就在这里钓罢。”大家背的东西都有一大堆，刚过荔枝坳第二个湾，便顺着湖岸摆开战场。田芸刚刚放下钓组就动作夸张地舞动的鱼竿，拽上来一尾肥大的白鲹，“呵呵”一声道：“不错，开张啦！”朱大姐不钓鱼也知道，在乌木水库白鲹等小杂鱼是不计算收获的。也不去扫她的兴，满地里采摘清明菜去了。
湖畔的土坡上，粉绿的清明菜成片成簇地夹杂在野花绿草之间。清明菜在清明时节刚刚长出四五片叶子的时候采摘最为鲜嫩，现在已经有了十数片毛茸茸的小叶。多数顶端孕育着花蕾，少数黄色的小花已经开放，小小的，淡淡的，发散着清香。朱大姐细心地采摘着顶端的嫩叶，连同花朵和花蕾。清明菜的花朵特别香糯，掺上些糯米和大米粉做成菜团子。吃起来软糯适口，带着清明菜特有的清香，是一道人见人爱的美味。采摘清明菜是个细致活儿，等采摘的差不多了，已经日上三竿。回去看看众女的收获，林青连连起竿，时不时还来个双飞，可是鱼护里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条鲫鱼。朱大姐十分纳闷，田芸道：“她嫌小，一边儿钓一边儿放生呢。”朱大姐说：“别看鲫鱼小，熬出来的鱼汤却照样鲜美。我带了熬汤的锅，留下几条。”蒋兰接口道：“我这里也全是些小鲫鱼，熬汤尽够了。”田芸更加扫兴，一大半都是白鲹。提议说：“这里都是小毛鱼儿，周围不是庄稼地就是果园，连吃饭都没个宽敞地方，我们换个地方呗。”朱大姐说：“我知道个好地方，松林坡不但景色秀美，还能拾到蘑菇呢。”林清也喜欢松林坡，连声响应。
这一带柏树林杉树林以及橡树林都十分常见，却难见到纯生的马尾松林。唯有这个山梁上的马尾松郁郁成林，从山顶直漫到湖畔，没有一棵小杂树，因此被唤作松林坡。马尾松阿娜多姿，四季常青。风声起处，阵阵松涛声时而雄浑，时而轻柔，仿佛一章接一章的交响乐曲。松涛阵阵，神秘而浪漫，勾起人们的无限遐想。绿荫水草在碧波间轻柔地荡漾，显得分外秀丽。松林间棕褐色的针叶铺了厚厚一层，踏上去分外舒服。林青、蒋兰择地打窝子，田芸风风火火地满林子找蘑菇，转了一阵空手而归。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：“哪里有什么蘑菇？季节还没到罢。”她知道林青钓鱼向来不计较鱼获，只不过玩玩而已。受方明影响，选择位置却十分在行，挑了一个林清的窝子钓鱼去了。时近中午才打窝，不会那么快就有鱼，林青和蒋兰邀上朱大姐寻觅蘑菇。
李主任和邓刚就在松林坡对面的湾子里钓鱼，众女刚到就被主任认出来了。虽然面目看不十分清楚，一听那熟悉的叽叽呱呱张扬的笑声就知道是她们。看见林清打窝子的地方头顶有棵马尾松，脚下有道一米多的高坎儿，水下还有棵倒树，既不方便起鱼，又容易折损钓组，看的直摇头。对邓刚道：“田芸她们来了，叫过来一起钓吧。她们不知道暮春时节要选择地处尖咀的鱼道，还在湾底打窝子，尽是些小毛鱼儿。”邓刚连连摇头：“可别叫她们。尤其是我那口子，半个小时不上鱼就要吵着搬家。您就别想清清静静地钓鱼了，让她们采蘑菇玩儿呗。”俩人正在议论，就听得田芸一声尖叫，声音尖利得让人怀疑踩上了毒蛇。邓刚心头一紧，仔细一听，原来是田芸钓上了一条大鱼，呼叫林清他们帮忙呢。主任有些疑惑，田芸站的那个地方正处湾底，能有什么大鱼？邓刚撇了撇嘴：“什么大鱼，一条三两的鲫鱼她也向来叫的惊诧诧的。”主任哈哈连笑：“你小子胆子够阔的，敢如此叫嚣，我把田芸叫过来试试？”邓刚正色道：“谁怕她了？我懒得和她计较罢咧。”
邓刚说的的不错，田芸没有钓着什么大鱼，却也不是什么三两的鲫鱼。一条金鳞红尾的鲤鱼搅得湖水浪花翻腾，涟漪迭起。田芸担心自己钓鲫鱼的钓组吃不消，站立的地方又高，僵在那里无计可施，故尔嚷嚷得惊天动地。蒋兰手脚麻利，扔下手中的几朵蘑菇跑来帮忙，一抄而就。田芸双手捧着那条鲤鱼端详：“有两斤，说不定还要重哦！”林清放下手中的三朵“伞把菇”也拿起鱼竿，招呼提着一大包蘑菇，慢吞吞迈着四方步的朱大姐：“去年我和方明在这里游泳，发现水下有棵倒树，一直觉得是个藏鱼的好地方，果然不错。朱大姐快来！”朱大姐笑了笑：“我不喜欢钓鱼，喜欢做鱼，一会儿我给你们做鱼汤。”林清把鱼竿递到朱大姐手里：“做饭先不急，钓一会儿鱼再说。在乌木水库旁边住了十来二十年，一次鱼也不钓的大概也只有您了。”
蒋兰的眼尖，看出李主任和邓刚就在对岸，对田芸道：“这里有大鱼，让邓刚和主任也过来呗。”田芸放声呼叫，主任这里个头匀称的鲫鱼连上，不敢出声相应，只顾把手臂来回大幅摆动。看邓刚一点儿反应也没有，田芸心头有气：“还说陪外来的朋友钓鱼，原来和李主任躲在这里！主任是外来的朋友吗？反了他了！”朱大姐等人相顾微笑，这邓刚素来惧怕口没遮拦的田芸，唯有钓鱼一事敢和田芸叫板。
众女的浮标没动，倒是朱大姐的浮标在两下轻点后没入水下。田芸惊叫：“朱大姐，提竿儿啊！”朱大姐应声急挥，鱼竿“呜”的一声响，弯成一张大弓。手上传来的颤振感觉让朱大姐兴奋得满面通红。波浪一翻，是条一斤多的小鲤鱼。朱大姐年近50，什么事情都已见识过，无论碰上什么大事都能处变不惊。这一下水中传来的感觉竟然如此奇特，不由得心跳加速，热血上涌，手擎鱼竿往上直拽。众女齐声高叫：“慢点儿！”这可是朱大姐有生以来的亲手一钓上的第一条鱼，笑得半天没有合上嘴：“原来钓鱼这么容易，又这么好玩儿。难怪你们都那么上瘾，以后我也跟你们一起钓鱼。”白白胖胖的脸上红云久久不散，眼睛眯成一道细缝。
四女挤在一起钓鱼，叽叽嘎嘎的欢声笑语不断。邓刚摇头对李主任苦笑：“您看她们吵得翻了天，怎么钓鱼？”主任却道：“不对，她们似乎碰上了一群大鱼，差不多每次都用上了抄网。”邓刚也看明白了，的确在连上大鱼。邪门儿了，李主任这么经验老到的钓鱼迷，选择的位置虽然大鲫鱼连上，却只用过一次抄网。她们随随便便找个地方玩儿，居然抄网连用。
朱大姐连钓六条一斤左右的小鲤鱼，跑了的还不算。条条鳞甲金黄，唇若涂脂。高兴得把替大家做鱼汤的承诺忘到了九霄云外，连准备好的野餐也想不起来吃。直到田芸的肚子咕噜噜的一阵大响，饿得实在挺不住了，看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。大叫一声：“朱大姐，我饿得遭不住了。”体型丰腴的田芸嚷嚷支持不住，其他人就更加饥肠辘辘。朱大姐从背篓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菜，吩咐蒋兰捡拾松枝松叶生火，烧鱼汤。又让田芸招呼李主任和邓刚一起过来用餐。田芸对着对岸大叫：“主任，快过来！朱大姐带了蒜泥白肉和凉面。”邓刚本不想去，主任却深知朱大姐的凉拌下酒小菜味美无比，更想知道她们那里如何会有那么多大鲫鱼，拉着邓刚翻过两道山梁过来看个究竟。看见众女鱼护里清一色的鲤鱼，难怪屡次使用抄网。田芸已经有了七条，蒋兰九条，数林清最多，约莫有十一、二条，连从来不钓鱼的朱大姐也有五条。看的两人眼都直了。刚到五一，按说还是钓鲫鱼的时节，你说邪门儿不？看她们钓点水深，比对岸多出一米六七，难怪她们如此嘈杂还能频频上鱼。
主任笑对邓刚：“您还说跟田芸钓不着鱼，看人家钓的，您还比不上人家的零头儿，去搬块豆腐把自己砸死得嘞！”众女起哄：“田芸，罚邓刚给大家背东西！”邓刚笑答：“那个是当然的，我明天专门给你们背东西。”田芸扁嘴道：“刚才我们和朱大姐商量好了，从今天起成立老孃儿钓鱼队。以后我们都自己钓鱼，谁和你这个钓不到鱼总怪别人的家伙一起钓鱼？”